（原标题：隔壁有个爱哭的男孩）
新华社记者马邦杰
我家的隔壁住着一家租户，有个让人烦心的孩子，每天一定会哭几次，先是撕心裂肺的尖叫，继而歇斯底里的干嚎。几声之后，在妈妈的温语妥协安抚下，哭声又会戛然而止，陷入沉寂。
几周前的一天，孩子又和妈妈吵闹起来，尖叫声在楼道里回荡。邻居的一对退休老夫妇跑过去帮忙，依然遏制不住。我从窗子里看去，发现孩子倚着门框，他妈妈和邻居老夫妇一共6只手紧紧按住他的手。他手里拿着一把白刃菜刀，眼皮红肿，目光呆滞，含混地嘟囔着什么。我上去把菜刀从他手中夺下，斥责他胡闹。他哭着说：“我每天要上学，只睡5个小时，我容易吗？”
邻居大爷对他说：“再胡闹，把你送派出所去。”这似乎触动了他的神经，瞪着眼睛大吼：“我要杀警察，我要杀老师。”
他妈妈脸色发暗，显得心神不宁，每次见到我们都为孩子胡闹影响邻居而一再致歉。她和我说，孩子今年12岁，上初中了，学习不错，可沉迷于电脑游戏不能自拔，晚上不愿睡觉，为此和妈妈哭闹；早上起不来床，为此也要哭闹。我直言不讳地说孩子心理有问题了，应该去看心理医生。她说，去看过心理医生，没用。
我建议她让儿子去有规律地参加体育活动，比如参加校园足球活动。她说，试过，但儿子觉得自己啥都不会，没有兴趣，唯有游戏能让他找到自我。
这个孩子成为我们邻里的心病。我总觉得体育是现在看来唯一可行的赶走他心魔的良药。带着这样的思考，我赶到河南郑州金水区去调研校园体育，希望那里能给我答案。
接待我的金水区教育体育局体卫艺科负责人郭淇以前是学校田径教练。他说，他碰见过很多沉迷于游戏的学生，斥责、殴打、捆绑、禁闭、心理专家诊治都解决不了问题，只有体育能够帮助孩子找回心理的健康。
“我有个学生是我们田径队的，玩电脑游戏上瘾，”他说，“有一次他出去玩通宵，第二天早上回到学校后觉得我要开除他出队，见我就跪下了，求我原谅。我没有惩罚他，他后来也把游戏瘾戒掉了。相对于游戏，我们田径队给他带来的存在感更强。”
“孩子的心灵是个空白阵地，如果正能量不能占领，那么负能量一定会乘虚而入，”郭淇说，“孩子也需要一种存在感，很多孩子在游戏中找到了这种感觉，因而沉迷。体育现在被证明是与之对抗的有效办法。”
“所有的文化教育都抵不上运动场对孩子的人格塑造所产生的影响”
郑州金水区四月天小学校长孙永亮的孩子还在上幼儿园。他说，孩子虽小，但他总会创造各种机会让孩子去玩体育。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他对于自己学校的三千学生也是同样要求——必须练习体育。
孙永亮有自己的切肤之痛。
“我出生在农村，小的时候，体育课可以说不怎么上，上了基本上就是在操场上疯跑，也就导致了我长大之后什么都不会。朋友约我去打球吧，不会；游泳吧，不会；滑冰吧，不会；统统不会。唱歌、跳舞更不用谈，导致后来谈朋友都麻烦。工作后，我被迫恶补各种体育技能，现在乒乓球、羽毛球、篮球都能打，人生变得多维精彩起来。”他说。
“我不是说我的小学老师不好，我很感谢我的启蒙老师，但是当时的环境和当时的情况不允许他们教会我们很多的技能，所以说我就下定决心，既然我们要做教育，我就教会我们的孩子几项锻炼的技能，让他终身受益，不能后悔一辈子。”
“我想说的是所有的文化教育都抵不上运动场上对孩子的人格塑造所产生的影响。”孙永亮说。
如果心理遭到负能量压抑，即使学习好又有何益？听到孙永亮这样说，我不禁又想到了我家隔壁的孩子。
孙永亮以身作则。他家距学校7公里，只要不下雨，他每天步行上下班。全体教师在他的带领下个个争当健身达人。学生家长的理念也在发生转变。孙永亮拿出手机展示家长微信圈的变化：过去大家晒孩子的学习成绩，现在晒孩子的健身照片。
金水区共有110所小学，四月天小学只是其中的一所。这些学校的校长个个必须要像孙永亮这样认真对待校园体育。郭淇说，校园体育做不好的校长在金水没有存在的空间。
不久前，有位北京教育专家表示，国家三令五申地出台有关校园体育的文件政策，但在执行的最后一公里出现了问题。那么，金水区是如何打通最后一公里的？
郭淇回答说：“首先要有强有力的行政干预，然后是优惠政策的保障。双管齐下，药到病除。”
除周末外，郭淇每天都要5点半起床。他的主管领导、金水区教育体育局副局长邱云起得更早，5点10分。当别人还在上班途中，他们已经在办公室开始筹备当天的工作。只要没有特殊情况，他们都会组织队伍搞突然袭击，不宣而至出现在某个学校校园内，检查那里的体育课、大课间操等活动。校园体育工作是考核校长的重要内容。不合格者将被调离岗位。
可遇不可求的无奈
邱云是专业跳高运动员出身，作风雷厉风行，泼辣干练。一位校长私下小声说：“我们都很怕她。她懂教育，更懂体育，我们糊弄不了她。”
邱云说，金水区发展校园体育从不含糊，要钱给钱，要人给人。去年，他们利用新建、改扩建学校的契机，投资1200多万元，建成并投入使用6个运动场地。接下来他们计划投资9000多万元，规划建设17个运动场地。他们还在规划新建一个足球特色学校，要投资3个亿。从今年开始，金水区政府在每年原有拨付1300万元基础上，再增加500万专项用于开展校园足球工作。
她说，所有金水区小学体育教师不但没有缺编现象，而且全部超编配置，没有体育课被挤占的现象。按照规定，学校领导班子内必须有一位体音美方面的老师。最近两年郑州市优秀教师评选，在15名体育老师当中，金水区分别有5人和4人当选，在所有教师的学科比例当中是最高的。
金水区大力推进校园体育尤其注意引进先进理念和知识。他们与全国学校体育联盟(教学改革)建立广泛合作。联盟主席、北京师范大学体育学院前任院长毛振明教授多次来到郑州实地指导。邱云表示，小学体育不是简单的体质教育，也是精微的心理教育，需要一些专门的知识。
“毛振明教授等高级知识分子出现在小学校园，说明过去局限于象牙塔内的学问接通了地气，付诸于实践，让基层受益。”邱云说。
比如，金水区各小学推行的“全员体育”就有明显的“毛氏烙印”——这是毛振明极力提倡的体育教育理念，要求全体师生以及学生家长参与，最大限度体现体育教育平等的理念，让全体受益。
金水区学校体育成果显著。最近两年，他们有五名学生被选中去西班牙皇家马德里等足球俱乐部深造学习，还有多名运动员被广州恒大、河南建业等省市的足球名校录取。
不过，邱云强调，培养精英体育苗子绝对不是他们的目的。她说：“这是我们无心插柳柳成荫。我们的体育工作目的是培养所有孩子的健全人格。学校体育的重点是全部学生，而不是少数学生。”
金水区校园体育工作得到了教育部体卫艺司司长王登峰的赞许和肯定。他说：“我们到学校里看了我们同学们的全员运动会和大课间，再一次为金水区学校体育的全面的发展和蓬勃的局面感到特别的振奋……我们的学校体育要实现什么样的目标？其实很简单，首先需要确保我们每一位同学能够享受体育和锻炼的权利……金水区在这方面是走在全国的前列。”
有位来自湖南的小学体育老师羡慕地问邱云：金水区是如何保证体育老师的利益的？毛振明代替回答他说：“这个可遇不可求，你等着吧，要等到一个好的主抓体育的领导。”
“真的是可遇不可求啊！”旁边一位来自河北的体育老师长叹一声，道出无数无奈。
在从郑州回北京的途中，我还在思考隔壁男孩的问题。或许他也有“可遇不可求”的无奈。校园体育的光泽至少现在还没有在他身上照出亮点。
随即，我突然想起毛振明以前讲的一件事：在一次中日少年交流活动中，一群中国和日本孩子日出时爬上了一座山峰。面对蓬勃的朝日，精力充沛的日本孩子在激动地欣赏赞叹，疲惫不堪的中国孩子没有任何感触，围坐着低头玩起了手机。
图片：马邦杰提供；编辑：实习生吴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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