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邱子航,资深媒体人、资深文旅人。)
中国之大,我最爱西北。
我爱其苍凉,雄浑,壮阔,大气,辽远与悲怆。
想之,念之,于是我在并不算宁静的夏天来到了宁夏。
1
银川的拂晓与傍晚清朗安谧,能见度极高。白日里,灼烫的阳光炙烤着大地,街道上寥寥的行人与鳞次栉比的建筑像是要熔化了一般,扭曲着,闪烁着,起伏着,若隐若现,如同海市蜃楼。太阳彷佛就在头顶,伸手就能触摸到似的,恍惚间,你会觉得自己站得很高。到了深夜,则气温骤降,清冷无比。
我住在银川市区的新月广场边,新月广场是一个展示伊斯兰文化风情的综合性广场,广场上有新月状的主体平台,平台上建有拱形的长廊,长廊与平台的颜色均为米黄色,一池静谧的湖水紧临新月拱形长廊,在夕阳的映照下,新月拱形长廊像是一盏闪着金黄色光的灯,其水中倒影犹如穿行在白莲花瓣云朵里的一轮明月,亦动亦静,美轮美奂,相得益彰。银川市的居民多为回族和汉族,但银川的美食基本上是以穆斯林食品为主,牛羊肉不仅是回族同胞的最爱,也是生活在银川的汉族同胞的最爱,而银川人对于牛羊肉的加工与烹饪的技艺可以说是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除了牛羊肉,银川人同样也热爱面食。如何将牛羊肉与面食合二为一烹制出更美味的佳肴,如何让它们各自的“潜能”发挥到一种极致,这是银川人从古至今都乐此不疲一直在做的事情。所以说,传承中国文化的不仅仅是唐诗宋词建筑戏曲,还有美食。
银川市区的西边就是贺兰山,每天傍晚到酒店天台去看贺兰山落日成了我的“必修课”,那贺兰山落日的恢宏气势绝不逊于奔腾咆哮中的黄河,也不逊于东非野生动物大迁徙。如果我是一名作曲家,我愿谱一曲大气磅礴的交响乐来赞美它。
2
一直以来,在我心中横亘着两座山,一座是祁连山,另一座是贺兰山。
最早知道贺兰山这一地理名词是从岳飞的《满江红》里,贺兰山地理位置独特,它不仅阻挡住了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流,而且还一次又一次地阻截了侵略者的铁蹄。历史上的魏晋名士会有人来贺兰山避世吗,莫名冒出这么个想法。
远眺贺兰山,只觉满目荒凉,可真正走进贺兰山,那又是另外一番景象。山体被绿色植被所覆盖,青翠葱茏,散发着勃勃生机。贺兰山上方的天空是如此的湛蓝与深邃,大团厚重且有质感的云朵像是紧贴着山巅漂浮游弋,还不断变幻着各种形状。正午时分,阳光开始变得猛烈,防晒衣也无法阻挡紫外线的侵蚀,才在没有树荫的石阶上行走五六分钟,已经是气喘吁吁,大汗淋漓。所幸,不远处有一处供游人歇息的凉亭,于是我们三步并作两步倏地一下便钻进了这间“空调房”。凉亭里的风真大啊,像是从崖下吹上来的,山风卷着松涛,犹如潮汐拍岸,发出巨大的声响。阴凉的风一吹到身上,满身的热气便迅速没了踪影,顿时浑身清爽。放眼望去,贺兰山上长满了松树,松树不仅耐寒耐旱,还四季常青。中国人自古就对松树有种特殊的感情,常用松柏比喻朴素、正直与坚强不屈的品格。地处西北的贺兰山与南方的山脉有着本质的区别,南方的山灵秀、温婉,贺兰山则粗犷、硬朗。
我携妻儿登贺兰山那天刚好是小儿子的七岁生日,这生日过的有意义啊,愿他长大后能像贺兰山一样坚韧、刚毅、大气。
站在山巅,视野极其开阔,我看到的一切都显得非常伟大、非常自由,给人一种无与伦比的豪迈感。
3
宁夏之所以有个“夏”字,我猜想是不是因为这片土地上曾有过西夏国的缘故呢。所以一到银川我便迫不及待地想去造访西夏王陵。因为那里是最能触摸到西夏的地方。唐宋时期的西夏国民可不是单纯的野蛮人,他们组织的半汉化国家在初唐时就已经活跃在它日后占领的地区。在与宋人抗衡时,一个汉化的政府早已存在。学习儒家文化,从事农业生产,学习汉人筑城设防,宋朝时期的西夏国实力不容小觑。
在到达西夏王陵景区后,我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王陵已被人为的破坏到了这种程度,有学者推断是驻守在贺兰山的明军所为,但对于这坚硬的沙土地进行大规模挖掘并非易事,这得需要多大得动力啊。蒙古人曾四次征伐西夏,在第四次征伐中,如同神一般存在的成吉思汗不幸陨落,这下彻底激怒了蒙古人,你让我痛失伟大的领袖,那我就让你灭国。在仇恨的驱使下,西夏瞬间苍穹破碎,山河倾圮,可即便如此,西夏国的历史也不会因为元朝史官的不作为而就此烟消云散,它会像贺兰山山脚那一望无垠有着顽强生命力的劲草一般,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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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此次造访腾格里沙漠之前,我曾有过一次在巴丹吉林沙漠的冒险经历,那时的我还是一个年轻的单身汉,血气方刚的年纪,无惧无畏,再加上受了台湾公路影片《单车环岛日志》里的那句经典台词的“蛊惑”,“有些事情现在不做,以后就不会做了。”于是要独自穿越沙漠成了我那时非常渴望去落地的一件事情。虽然最终没有成功穿越,但人生中有过一次沙漠孤旅的经历也就足够了。至今我还清晰地记得当时行走在沙漠里那最深刻、最真切的感受:一个人行走在沙漠里,似乎永远没有尽头,没有人跟你说话,连鸟儿和动物的声音都没有。只能和风聊天,和自己的影子说话。躺在沙丘上,望着烈日,我想到了《大唐西域记》里玄奘法师的几句内心独白:“四顾茫然,人马俱绝。夜则妖魑举火,烂若繁星;昼则惊风拥沙,散如时雨。”可即便如此,对于一个舍身求法的僧人来说,漫无边际的沙漠也根本无法阻挡他前行的脚步。与玄奘法师相比,行走在沙漠里的我没有如此强烈的信念感,或者说根本就没有信念。
再次走进沙漠已是不惑之年,青春虽然不在,但我那颗热爱旅行的心却从未冷却。随着人生阅历的不断累积,我对于旅行的认知及态度也有了一些改变。我懂得了生命的珍贵,我懂得了人类在大自然面前的渺小与孱弱。如今,沙漠在我内心深处再也不是什么“危险地带”,而是“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诗意画境。当我拿起手机想要拍一张腾格里沙漠风光照时,不论怎么构图都避不开诸多人为的痕迹:绳索、钢丝、栅栏、纱网、铁皮房、活动板房等等。除非一直往沙漠深处走才有可能拍到沙漠原来的样子吧。但我知道,中国几大沙漠的腹地都建了酒店。写到这儿,我突然想到了《走出非洲》里的女主人公卡伦,她原本是想去改造非洲,后来幡然醒悟:“非洲之所以是非洲,是因为它独特的风格与个性。因为只有非洲,才是非洲。”书中所展现出来的一种西方工业文明带来的不和谐正以各种方式影响着非洲的河流、森林、沙漠,以及那些野生动物赖以生存的一望无际的大平原。中国有几处沙漠地带,为了阻止土地沙漠化,我能接受将其变成绿洲,但如果把所有的沙漠都变成绿洲,我接受不了;如果把沙漠变成大工地或者是垃圾场,那我宁愿它还是原来的它。 中国的旅游业一直都在一个怪圈里徘徊,没有远瞻性,没有科学的规划与专业的策划,没有环保意识,旅游企业只顾及眼下如何让利益最大化,说白了就是一锤子的买卖,如此,资源严重浪费不说,生态环境也受到了极大的破坏。对大自然没有敬畏之心是可耻的,从未思考过该如何与自然和谐共处是可怕的。如果长此以往,终有一天人类会为自己的贪婪与自私付出沉重的价。梭罗说,唯有我们觉醒之际,天才会破晓。破晓的不只是黎明。太阳只不过是一颗晨星。
此次腾格里沙漠之行印象最深刻的一幕非骆驼队里的那头倔强的骆驼莫属,任凭主人用鞭子怎么抽打它,它就是不跪下来“迎客”。
5
我在并不算宁静的夏天来到了宁夏,八天的行程,一晃而过。
是旅行总会有结束的那一刻,即便是阶段性的结束它也是结束。
我与宁夏的告别像是有某种仪式感,这种仪式感随着地势一路抬升而变得越来越强烈。在回银川的路上,我们的车经过了戈壁、草原与贺兰山,天地一片苍茫,笔直的公路延伸至天际。此情此景令我想起了远去的亲人、恩师和朋友,萦绕在耳畔的是Skeeter Davis的《The End of the World》,听着,想着,不禁泪眼婆娑……
到达银川已是傍晚时分,但这座城市却被阳光照的明朗通透,银川人热爱光线,清真寺就是光线丰沛的场所。